凌晨三点,郑州中原区某封控小区微信群闪烁不停。“我家孩子急需特殊配方奶粉,谁有渠道?”“老人降压药只剩两天了”…这些碎片化的求救信号在数字空间飘荡,拼凑出一幅被疫情撕裂的生活图景,当“非必要不外出”成为最高准则,那些曾经微不足道的日常行程——上班通勤、超市采购、公园散步——突然被赋予了存在论意义上的沉重分量,郑州的街道从未如此空旷,却又从未如此拥挤:拥挤着被取消的行程、被冻结的时空、被悬置的生活。
行程的本质是人类存在的空间铭刻,我们通过每日重复的移动路径确认自我在世界的坐标:早餐摊主记得你爱加辣,保安熟悉你的下班时间,地铁安检员与你形成无需言语的默契,这些微观地理学标记构成了存在的锚点,然而当行程码成为通行证,当时空伴随者成为新身份类别,郑州人经历了存在性剥离——那些曾经定义自我的日常轨迹突然被宣告“非法”或“危险”,一位在金水区独居的教师描述:“我的生活半径从每周50公里骤减到0,世界变成卧室到卫生间的五步距离,我仿佛成了自己生活的幽灵。”
数字化生存在此展现出它的暴力性温柔,健康码用优雅的绿黄红三色重构了公民身份,行程轨迹被简化为冰冷的数据点,郑东新区某科技公司的程序员苦笑道:“现在评价一个人的价值不是品德才华,而是行程码颜色和核酸时效。”当人类移动被压缩为算法可读的路径,那些无法被编码的行程价值——漫无目的的游荡、突发奇想的拜访、情绪驱动的出走——全部从生活中被切除,我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行程精确管控,却失去了行程中最人性的部分:偶然性、意外性和探索性。
更有深层异化发生在微观层面,社区团购群里,人们不再称呼彼此姓名,而是以“6-1803需要两斤土豆”的方式存在,当生活需求被简化为物资清单,当邻里关系被重构为供应链环节,马克思所言的“人的本质异化”以疫情特供版形式重现,二七区某个团长坦言:“我每天处理几百份订单,却想不起任何一个邻居的脸。”这种数字化生存将人类关系降格为功能交换,行程不再通向人际相遇,只通向物资交接。
被压抑的行程欲望在隔离结束后迸发惊人能量,2022年12月解封首日,郑州地铁客运量较疫情期间暴涨820%,人们涌入商场、公园、餐馆,不仅为了消费,更是通过移动本身重新确认身体自由,紫荆山公园里晨练人群爆满,一位老人说:“我不是来锻炼,是来证明我还能来这里。”这种行程狂欢本质上是存在主义的反抗——通过移动重新占领空间,通过轨迹重新书写存在。
郑州的疫情行程史启示我们:当极端状态常态化,当临时措施固化为永久架构,我们需要警惕生活世界的殖民化,智慧城市的建设不应只是将人类活动转化为更高效的数据流,更要保留那些无法被算法定义的行程价值——那些无目的的漫步、即兴的探访、充满人情味的偶遇,在郑州空荡的街道上,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疫情管控的临时场景,更是现代人生存境遇的极端隐喻:在效率与安全之名下,人类移动自由如何被重新定义,存在方式如何被悄然重构。
这座城市的路网终将恢复车水马龙,但那些被取消的行程、被改写的生活剧本,已在郑州人的集体记忆中刻下永恒印痕,或许真正的后疫情重建,不仅是经济复苏,更是重新找回那些使生活值得过的、无法被量化的行程——那些通向相遇、发现与意外惊喜的路径。